第十一章 无效挣扎-《春风不若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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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我被李相南搬进鄢玉在t城的诊所。做完x光等一系列的检查后,鄢玉在我的脚踝上打了石膏和固定绷带,开口道:“暂时就这样吧。接下来做任何事都小心一些。最好还是卧床休养。病理性骨折的问题其实不大,之后可能引起的一系列并发症才让人最难忍受。杜绾,我知道癌症病人很多都在等死,也知道你现在已经心无牵挂,实质上跟等死也没什么区别。但我还是建议你考虑考虑,至少也要吃些药,或者直接就手术。你要是还维持这个样子不肯治疗,估计接下来连三个月活头都剩不下。我很少劝病人,这次可真正是在拿一个医生的良心建议你。”
李相南朝着我射过来的目光已经接近哀求。他眼底下两个黑眼圈浓重,衬得人眼窝愈发深邃。我直觉就是再次拒绝,在李相南的眼神底下,话溜到嘴边又改口:“开药吧。”
鄢玉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返身离开,不久后拿了一堆药回来。等开完收费单打发李相南去交钱,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淡淡开口:“离婚到现在,感觉还习惯么?”
我实话实说:“不是很习惯。”
“后悔么?”
我说:“也不是很后悔。”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录音笔,递了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鄢玉的口吻平淡:“顾衍之是我尝试心理催眠控制的第一个人。我录了其中的谈话做医学记录。中间有几个片段被我放进了这里面。你如果想听,可以拿走。”
我抬头望向他。鄢玉沉吟片刻,又说:“我在给顾衍之做催眠的时候,过程很艰难。他的意志坚硬,很难动摇,潜意识里一直拒绝接受。不管我怎么引导,都像是往石头里面渗水,根本就是白费。”
“可是你最后还是成功了,不是吗?”
鄢玉瞥了我一眼,双手抱臂,有些遗憾地说:“要是你把成功单纯定义为顾衍之相信你是出轨了的,那我的确可以说是成功了。虽然顾衍之口口声声说他不信,那也只不过是他口头上不肯承认而已,心里面是早就接受的了。但是,反过来说,要是让我对你杜绾进行催眠,我能做到的可远不止这些。我不但能让你相信顾衍之是出轨了的,我还能让你相信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出轨了的。所以你看,成功这个东西也分级别,要是从这个级别来看,我对顾衍之的催眠就显然还远远不到位啊。”
“……”
回到酒店后,因为骨折而被李相南勒令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手里始终紧紧抓着那只录音笔,想打开听,又莫名没有勇气。耳边一遍遍在回放刚才鄢玉说过的话:“我是觉得你剩下的这几个月会过得挺可怜,又知道你想念顾衍之应该想念得很厉害,才拿他的声音给你做做慰藉。不过这里面其他的听一听可以,最后一段录音你最好还是忽略。”
“为什么?”
“为你好。”鄢玉的回答轻描淡写,“你听了之后会很难过。”
到了晚上,李相南给我喂完药片终于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我盯着那只录音笔良久,终于拨开开关。
有一点沙沙的背景。鄢玉和顾衍之的谈话过程很平静。开始的话题很广泛,天南海北,包括时政,金融,运动,美食,和其他人的八卦,还有鄢玉自己的私人感情。很久之后鄢玉才不动声色提到我的名字:“爱情这东西有很多种。当然,你跟杜绾之间的这一种很好。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就跟你除了杜绾还有顾氏一样,杜绾平日里关注的重点也未必只有你一个?”
很快听见顾衍之懒散里有些好笑的口气:“鄢玉,你的前半段是对的,后半段基本不成立。对我来说,杜绾比顾氏重要。相等同地,我相信杜绾心里应该也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
“你确定?”
顾衍之的语气轻松:“我自然很确定。”
他说得这样笃定沉稳。这是在鄢玉刚开始催眠的时候。从那一天到现在只过去了十天,我却觉得像是已经过去了十年。
我犹豫着要不要关掉录音笔,觉得鄢玉把这些录音给我的行为非常错误。尽管他说他已经将其中太让人难受的部分删得差不多,最后一段之所以留着是觉得总要给我个交代结果,我可以自由选择听或者不听。可是这根本不是个选择题。我既然拿到这个东西,必定是无论如何都会忍不住听下去。然后听下去的后果就是清晰地知道什么叫从完整摔成支离破碎。结局已经很让人受不住,现在还要再回味一遍过程。不能说不残酷。
录音笔中的对话还在继续:“可要是我说得对了,你预备怎么办?”
顾衍之简洁道:“你的假设没法正确。就不要指望了。”
鄢玉哼笑一声,没有再纠结下去,顺势转移了话题。他们大概是在一边下棋一边聊天,还可以听到落子的声音。鄢玉的谈话不露山水,听来没有刻意的痕迹。即使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对话本来就是实施催眠的过程,也无法分辨出鄢玉具体是从哪里开始着手作伪和操纵。只知道对话的主题大多数集中在顾衍之身上。讲一些他的爱好,和我的相处,以及对一些公事私事的看法理念。偶尔鄢玉会掺杂一句自己的爱情观。他自己可以算是失败的情史在这次催眠中应当起了不小的作用,我可以清楚觉察到鄢玉每次有些激进的爱情言论都是对顾衍之的试探。
我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宁愿他们一直这样没有提起我。只这样说一说顾衍之的喜好,听一听他低沉优雅的嗓音,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快乐。然而事实总不能遂人愿。不久之后鄢玉将话题戛然而止,停顿片刻,说:“我这次回来t城,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说件事。”
“什么?”
“几天前杜绾去了a城?”
顾衍之嗯了一声。鄢玉接着平静开口:“我在a城看见她跟李相南在一起逛街,举止挺亲近。”
顾衍之又嗯了一声,语气很随意:“所以呢?”
鄢玉说:“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大概只是碰上了,随便说了几句话。”
“要是只有这么一次,当然没什么大不了。可惜的是半年前我在a城也见过他俩一起。你知道我一般是不往人多的地方跑的,半年里我就跑了两次,两次都看见他们俩在一起。那一回他俩是抱着爆米花一起看电影。杜绾跟你说起过吗?”
中间有片刻的安静。鄢玉再开口时,有些笑容的意思:“看来是没提起过了。你不是一向都自诩对杜绾了解至深的吗?”
顾衍之慢慢开口,声音低沉:“你跟我讲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说杜绾喜欢上了别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鄢玉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你并没有你以为了解杜绾了解得那么深刻。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加上你们相差十岁,你以为不重要的事,她不一定觉得就不重要。你可能觉得见解不同没什么,她不一定就也会这么想。”
“我一直都尊重她的意见,反过来也是一样。”
“我可以理解你口头上这么说,可你敢说你心里真的没在检讨?”鄢玉说,“你带杜绾看过电影没有?没有吧?小女孩对那种浪漫调调其实都挺推崇的,什么一块儿在公园长椅上坐一坐啊,两个人吃一桶爆米花啊,去电影院看个电影啊,这些杜绾都没跟你说过吗?她居然没跟你说过?可她就算没跟你说过,你身为一个过来人,怎么把这些全忘了?你不需要这些风花雪月,不代表杜绾就不需要,果然初恋就结婚的人就是可怕啊。”
顾衍之淡淡说:“你当人人都是叶寻寻,会在意这些事。”
实话讲这些我确实没在意过。生活不可能面面俱到,顾衍之给我的已经是他认为所有的最好。可是从鄢玉口中说出来,却完全变了个模样:“可是你拿什么把握说明杜绾真就不是叶寻寻呢?你跟杜绾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自以为很了解她,可是你怎么能保证你心目中她的样子真正是现在的她,而不是还停留在十年前呢?十年前杜绾的确单纯乖巧,喜欢你喜欢得不行。这一点不可否认。但有时候时间久了会产生习惯,习惯久了会产生错觉。错觉让你以为你是真的了解她。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这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错觉也就会消失。错觉消失之后,喜新厌旧很容易,分开也很容易。你并不能说你们之间没有缝隙。年龄差距,共同话题,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这些全都是。”
“……”
“对了,你平时工作是不是还挺忙?每天能陪杜绾多少时间?你不擅长的正好是李相南拥有的。从这个方面看的话,杜绾喜欢上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衍之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鄢玉认真回答:“我只不过是顺便想到了这一层,跟你劝一劝。”
顾衍之沉默片刻,说出谈话以来最长的一段话:“时间久了之后,喜欢一个人也就成了一种习惯。我喜欢一个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子给了我这种喜欢最好的回应。对她来说,也是一样。这都是能记得很深的事,不是一句喜新厌旧就轻易瓦解得了。你所说的缝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作是情趣。这就像是治理公司,你不能因为它有漏洞就放弃它,不停把漏洞弥补的过程,才是治理公司的乐趣。婚姻和爱情也是这么个意思。圆满肯定是好的,不圆满,也不算什么问题。鄢玉,你最近的观念挺悲观。”
“不是我悲观,是你一直太乐观。”鄢玉漫不经心回答,“你当年龄差距跟共同话题很好弥补么。是迷恋就总会有清醒的一天。尤其是在遇到更合心意的人之后,这种变卦会很快,快到你不可想象。你要是不信,那就等着瞧。”
我一夜未睡,将录音笔中的片段听了大半。不管鄢玉说什么,顾衍之的语气始终平稳。他气定神闲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当时的姿态,很可能是两腿交叠,手指搭在扶手上,有些慵懒和闲适的意味在。
鄢玉告诉我,录音笔中的片段大多是那三天里前一天半内的交谈。那时顾衍之还完全没有出现被动摇心智的迹象。而在我听来也的确如此。鄢玉提到的我移情别恋的事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个笑话,根本算不得事实。不论鄢玉如何翻来覆去地描述,顾衍之给出的评价始终都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这不可能。”
直至我听到倒数第二个片段,最后结尾的时候,仍然是顾衍之淡淡的肯定语气:“鄢玉,是你想得错了。”
录音笔里还剩下最后一条未读,我盯着看了很久,终于还是打开。
沙沙的背景音里,有两声低哑雀叫。隐约有不同于之前的压抑感。鄢玉温吞开口:“你看,之前我说什么来着?杜绾长到现在这个年纪,早已经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单纯乖巧。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喜欢你,只不过是迷恋。而迷恋这种事,要变心很容易。人都有趋利行为,一旦有了更好的出现在眼前,自然会往前看。所以,她不想要现在的生活了,那就随她。总归她不值得你付出,更不值得你拿任何东西交换。就这么简单。”
我屏住呼吸。
长久地没有回答。让我恍惚以为后面不会再有对答,才听到顾衍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有疲惫:“你说得对。”
我明明知道鄢玉说这些话全都是因为我的请求。我也做好了鄢玉所说的会很难过的心理准备。可是真正听顾衍之讲出这句话,我还是觉得仿佛有尖锥扎在心口上。喉咙干疼,半晌发不出声音。
李相南插卡进入房间的时候,我还维持大睁着眼仰头望天花板的姿势一动不动。这个样子在他眼中大概有些惊悚,他先是静止了一下,然后猛地扑过来床边,一把攥住我手腕:“杜绾?杜绾!杜绾你不要吓我!杜绾你说句话!”
“我说什么?”我看他一眼,“我不会现在就死掉的,你不要这么害怕。”
李相南的脸色还是煞白,显然惊魂甫定尚未回神。过了半晌才哦了一声,说:“我来问问你早饭吃什么,然后再看着你把药吃下去。”
我说:“我还不饿。”
他说:“不饿也得吃。”
“我不吃你预备怎么办?”
李相南还未回答,没有关严的房间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下一刻响起叶寻寻中气十足的愤怒声音:“杜绾你出来给我好好说清楚,为什么会跟顾衍之离婚!”
我只来得及抬起头,叶寻寻已经蹬蹬蹬踏至床前:“我找你找了这么些天,我还以为你那天说离婚是闹着玩的,敢情你根本就是当真的!你脑子犯抽了吧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你知不知道你会遭……”话音戛然而止,看了看我打着石膏不能动弹的脚踝,缓缓抬起头来,“你脚怎么了?”
我简单回答:“骨折。如你所说,离婚会遭天谴,这就是我遭天谴的后果。”
叶寻寻哑然半晌。盯着我看了半晌,在床边坐下来,完全无视一旁的李相南:“为什么离婚?”
我说:“不是和你说过,感情不和,觉得腻了。”
叶寻寻说:“你觉得我会信?”说着指头一拐,直直戳向一旁的李相南,“你喜欢上这小子了?放着大好一个顾衍之不要你要他?杜绾你蒙我呢吧?你知不知道叶矜昨天晚上跟着顾衍之去了拍卖宴会,顾衍之帮她拍走的是压轴那串钻石项链?他们两个这几天简直天天都是出双入对,报纸媒体全是他俩,都已经晃花人的眼了你知不知道?”
我说:“所以兰时没帮你拍到那串项链你嫉妒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试图转移重点!一个月前你还跟顾衍之蜜里调油让人看着都讨厌,现在你们两个突然都移情别恋,还闹离婚。”叶寻寻盯着我,“你老实告诉我,这其中原因究竟是什么?你要是真喜欢这小子,你在我面前亲他一个试试,我不信你亲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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